来源： 作者： 时间：2019-12-18
摘要：学界关于“扶桑”与日本关系的争议颇多，根据《辞海》的释义，“扶桑”一词“后相沿用为日本的代称”，对于该说法的可靠性，笔者从古代典籍中搜集整理相关资料，以隋唐至近代的史书及诗文为据，以证明“扶桑”与日本关联性极大，且以“扶桑”代称日本的说法自古有之，而非始于近代。
关键词：扶桑,日本,扶桑国
《文史知识》1997年第2期“读书札记”栏刊载汪玉刚先生《扶桑与日本》一文，文中引述王元化先生《思辨随笔》里两处论及“扶桑”与日本关系的文字，并得出结论：“我国古代典籍包括唐诗中的扶桑，都不是指日本国而是别有含义，皆是泛指东方，‘扶桑’指代日本仅是近代的事，《辞海·扶桑》条释文里‘相沿用为日本的代称’的说法是颇为含糊的”。笔者以为，这些结论与古代典籍的记载不甚相符，对《辞海》中关于“扶桑”的解释也存在理解上的偏差，因而有必要对扶桑与日本的关系进行深入考证。
一、史籍中对“扶桑”的记载
第六版《辞海》中的“扶桑”一词，第二词条描述为：“古国名。《梁书·扶桑国传》：‘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，地在中国之东，其土多扶桑木，故以为名。’按其方位，约相当于日本，故后相沿用为日本的代称。”《辞海》中的这条解释虽在多次修订中得以保留，但与早期的版本还是存在差别的，原来的释义为“我国对日本的旧称。《南史·东夷传》：‘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。’按地在东海之外，相当于日本的方向，故相沿为日本的代称。”对比发现，新版《辞海》的说法明显更为严谨，对扶桑国的由来考源也由《南史》前推至《梁书》，更加准确可靠。而且，如果“扶桑”“相沿用为日本的代称”这一说法有误，那么为何多年来《辞海》对此不作修正？
按常理来说，要想知道“扶桑”是不是指代日本，最好是查找日本的史书。而日本的历史最初恰恰是由中国史书记载的，后来的日本史书中关于日本的记载大多也来自中国史书。这样，中国古籍中的记载就成为了解“扶桑”与日本关系的捷径。中国十余种正史的记载中均涉及日本历史，不过这些记载都没有直接点明扶桑国和日本的关系。关于扶桑国的历史记载，最早最详细的莫过于唐人姚思廉所编的《梁书·东夷列传·扶桑国》（简称“《梁书》”），在他之后的《南史·夷貊传》《通典·东夷传》《通志·四夷考》《文献通考·四夷考》等典籍所载扶桑国的情况，皆本之于《梁书》。《梁书》卷五十四记载：“扶桑国者，齐永元元年，其国有沙门慧深来至荆州，说云：‘扶桑在大汉国东二万余里，地在中国之东，其土多扶桑木，故以为名……其俗旧无佛法，宋大明二年，罽宾国尝有比丘五人游行至其国，流通佛法、经像，教令出家，风俗遂改。’”这段关于扶桑国的记载给中外学者留下了长久争论的话题，有人认为“扶桑”就是今天的日本列岛或是其中之一的岛国，有人则认为是更遥远的墨西哥，更有甚者认为扶桑国纯属虚构讹传。且这些说法均能从古地理学、民俗学及考古发现中得到部分而非全部验证，故至今“扶桑”的所指未有定论。但不管人们怎么理解史书中的记载，并不影响“扶桑”代称日本的事实。
问题的关键是“扶桑”代称日本，那么，究竟是相沿了很久，还是仅仅近代才有？扶桑国的记载虽最早见于《梁书》，但“扶桑”之名却很早就出现在我国《山海经》《离骚》等古籍中，是神话中的树名。传说日出于扶桑之下，拂其树梢而升，因谓为日出处，亦代指太阳。到了汉代，东方朔的《海内十洲记》载：“扶桑在东海之东岸，岸直，陆行登岸一万里，东复有碧海……扶桑在碧海之中，地方万里……是以名为扶桑仙人。”“扶桑”一名则演变为东方美丽奇幻的仙境，与蓬莱类似。魏晋以后，提及“扶桑”的材料不断增多且趋于具体化，如王嘉的《拾遗记》《梁四公记》，段成式的《酉阳杂俎》等书。各时期的扶桑传说虽然记载不一，内容也有夸张和虚诞的成分，但有两点比较统一：一是扶桑在我国东海之外，而且往往和朝鲜、新罗、高句丽之名联系在一起；二是扶桑为一种神木，即扶桑木。《南史·东夷传》中记录有倭国、侏儒国、文身国、大汉国、扶桑国。中国的《古今图书集成·边裔典》中也有多处记载日本岛国或部族自称“扶桑”。此外，由日本禅宗僧人周凤编辑的《善邻国宝记》（约成书于公元1470年），其中就有以“扶桑”称代日本的诗句；而另一日本古籍
则干脆名为《扶桑略记》。如果“扶桑”不是代称日本，日本人如何会以这样的名称来命名？这些记载可谓言之凿凿，不容置疑。
二、历代诗文对“扶桑”的化用
中日两国诗文中关于“扶桑”称代日本的记载则更多。如王维《送秘书晁监还日本国》诗及序中有“乡树扶桑外，主人孤岛中”“扶桑若荠，郁岛为萍”；包佶《送日本国聘贺使晁巨卿东归》诗中有“上才生下国，东海是西邻”；而晁衡（即阿倍仲麻吕，日本奈良时代的遣唐留学生之一，开元年间科举进士）回国前所赋诗中也有“蓬莱乡路远，若木故园林”之句。“若木”与“扶桑”一样，也是古代神话中的树名，生于昆仑山的极西处，是日落的地方。《名义考》卷二有：“《山海经》：‘灰野之山，有树青叶赤华，名曰若木，日所入处。’”“若木”与“扶桑”虽一西一东，但均为太阳的栖息之处，是相互对应的关系。显然，晁衡十分熟练地运用了“扶桑”与“若木”之间的关联性，以其指代故乡。徐凝《送日本使还》诗中有“绝国将无外，扶桑更有东”，句中，“扶桑”自指日本无疑。方干《送僧归日本》诗中有“大海浪中分国界，扶桑树底是天涯”，其中，“扶桑”亦指代日本。唐僖宗中和年间至唐昭宗乾宁年间，日本的岛田忠臣在给渤海国使者裴颋的赠答诗《夏夜于鸿胪饯北客归乡》中便有“行李礼成回节信，扶桑恩极出蓬壶”一句，这里的“扶桑”代称日本亦自不待言。因此，说唐诗中的“扶桑”不指代日本，显然是与史实相矛盾的。此后，中日两国文人墨客以“扶桑”代称日本的相互酬答的诗句十分多见。
元代王冕《送颐上人归日本》诗中有“上人住近扶桑国，我家亦在蓬莱丘”。明万历年间，名僧隐元渡日后著有《黄蘗和尚扶桑语录》，其中提到“复扶桑诸檀越启”；而其诗《辞东行之邀》中亦有称赞日僧的诗句“德盛扶桑，名闻震旦”。陈元赟与日僧元政的赠诗中则有“久作扶桑客，东瀛老旅人”的诗句（云赟在日本生活了五十二年，最后埋骨日本）。上面提到的几处“扶桑”代称日本，与“震旦”代称中国，一样是确定无疑的。同样，明僧来复的诗作《送荣首座还日本》中有“扬帆八月挂长风，直溯扶桑碧海东”；僧妙声的诗作《送僧归日东》中有“碧海蓬莱外，扶桑日本东”，两处“扶桑”也指代日本。到了清代，以“扶桑”代称日本的诗文则更多，仅黄遵宪《日本杂事诗》中就有五首（分别为第1、26、13、24、76首）。此外，王韬的《扶桑游记》、吴荫培的《丙午扶桑游记》等书名中的“扶桑”也都明白无误地指称日本。
近现代以“扶桑”代称日本的诗句以梁启超、王国维、鲁迅的最为著名，如梁启超于变法失败逃亡日本后所作的《二十世纪太平洋歌》：“尽瘁国事不得志，断发胡服走扶桑。扶桑之居读书尚友既一载，耳目神气颇发皇。”王国维的《送日本狩野博士游欧洲》：“四方蹙蹙终安骋，幡然鼓棹来扶桑。扶桑风物由来美，旧雨相逢各欢喜。”还有鲁迅的《送增田涉君归国》：“扶桑正是秋光好，枫叶如丹照嫩寒。”但这种称代的确不是梁、王、鲁的发明，他们只是沿用前代的用法，但其使用之自然与频繁，也说明以“扶桑”代指日本在近代已是人们约定俗成的用法。如果“扶桑”与日本无关，那么为什么中日诗人往来诗文中屡次提及“扶桑”？因此，说“扶桑”指代日本是近代的事，更不可靠。如此看来，《辞海》中“扶桑”的释义是比较科学和准确的，它既指出“扶桑”代称日本是出于“相沿”的事实，又不排除“扶桑”曾经可以称代其他地区如墨西哥等的可能。
汪玉刚《扶桑与日本》一文中提到：“由于扶桑是日出之所在，因而可以用来代表东方。”笔者以为这与“扶桑”代称日本并不矛盾，因为同一事物有多种名称，多个名称也可称代同一事物，这种现象并不稀奇。如“扶桑”还有其他意思，指木槿，即木芙蓉。中国古代诗文及小说中也确有以“扶桑”代指“东方”的用法，如《西游记》第三十七回中的“恨不得点头唤出扶桑日”；《三国演义》第一百二十回中的“炎炎红日升扶桑”。因此，即使将来弄清了《梁书》中“扶桑国”的确指，“扶桑”与日本的关系也不会脱离得一干二净，因为毕竟这种联系“相沿”了上千年。
三、结语
综上所述，“扶桑”一词的辞义应是经由历代发展不断扩大的，最初为《山海经·海外东经》“汤谷上有扶桑，十日所浴”中的金乌栖息之地，日出之处；后又发展成“东极扶桑，西极若木”的说法，因而扶桑又代指东方。根据中日的地理方位关系，再加上日本字面意思为“太阳之处”，即太阳升起的地方，与“扶桑”之意吻合，可以推断，“扶桑”代指日本也较为合理，且在唐代已有以“扶桑”代指日本的说法出现。
参考文献
［1］姚察，姚思廉.梁书·诸夷传［M］.北京：中华书局，1973.
［2］辞海编辑委员会.辞海：第六版缩印本［M］.上海：上海辞书出版社，2010.
［3］汪玉刚.扶桑与日本［J］.文史知识，1997（2）：97-98.
［4］谭世保.“扶桑国之谜”的研究史及流派述评［J］.学术研究，1985（6）：97-99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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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摘自《中华少年》杂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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